【五夏】教祖决定稍后再死 01
活着有事情需要做,但死亡也是不需回避的命数。
给予他死亡的正是他心中所念之人,这难说不是他坚持己道的回报。
悟走近时,夏油杰心里这样想着。
“咔哒。”火机响声。
家入硝子点燃香烟,掀起发沉的眼皮,看向对面的人,“他呢。”
“……”先时并没有表情,那是自某人离开之后,偶尔会出现在这家伙脸上的神色。随后嘴角弯了弯,“休息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打扰。”
沉默中,刚点燃的香烟只剩一节烟尾巴,家入硝子垂眸盯着桌子上零散的烟灰,“不把他带到这儿来,怎么知道不会再有人打扰呢。”
没有回答。
家入硝子将烟摁灭,“已经决定好了吗?不论如何,我会交上一份没有问题的报告。”
“谢谢,硝子。”
“呵,那也是我的同期啊。”家入硝子疲惫地笑了笑,“看来要去睡一觉,有些没精神。”
“走了。”五条悟起身,离开了治疗室。
迈下台阶时,五条悟的脚步顿了顿,仰起头朝天空的方向看去。
初雪将东京这一片小小的角落淹没,要入冬了啊。
他呼出一口冷气。像是怕被悲伤追赶一样,轻盈地、快步离开了。
只见线上的绿皮列车日复一日缓缓驶过,阳光穿过窗子;上高地已经过了开放时间,但那片狭长平原上的风景正像往年一样逐步迈入最静谧的时刻;鄂霍次克海流冰不久后会将北海道整个北边海岸冻结。
平安夜已过。世界上少了一个叫夏油杰的人。
被挚友亲手杀死的人会梦到死后的世界吗。
夏油杰坐在座位中间,托着下巴看着前方巨大的荧幕,蹙起眉。
他简直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玩笑了。
屏幕上,那个,被狱门疆关住的人。
还有长着跟自己一模一样面孔的丑家伙。好恶心。
搞什么——
愤怒缓缓地包裹他,盘星教教祖的脸上露出可怕的神色。
当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六眼神子吗?那个冒牌货又是要怎样。
看见悟在面对那个冒牌货的时候迟疑的一瞬,夏油杰心中抽搐了一下。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神情,还在期待着什么似的,不要让别人伤害你。
可谁也不会听见他的声音,一个死人的愿望本就微不足道。
画面还在继续,浮光掠影一般,见到五条悟出了狱门疆,阴郁的心情好不容易好转些许,没想到不久之后便迎来更加惨烈的时刻。
五条悟,死了。
“碰!”座椅的扶手被捏碎了。
周身阴沉到可怕的人猛地站起身。
悟已经是最强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诅咒师也好、咒灵也好、那些藏头露尾下水道里的烂橘子也好,为什么都盼着悟去死?
开玩笑,这让人怎么安心离开啊。
想办法——还是回去一趟吧。安息的话,至少等悟安全之后。
因为,悟这样被称为最强的男人,也会有被人杀死的一天。
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屏幕定格住,停在五条悟浑身是血,躺在地上那一画面。
夏油杰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的眼睛钉在荧幕上。他要将悟这幅样子记在脑子里,因为,这就是他重回人世的意义。
“下定决心了吗?”一个声音响起。
夏油杰不会愚蠢到问“你是谁”这种话,毕竟死后还能看到这些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如果对方真的能帮他回到悟的身边,那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想复活的话,就拿价值对等的东西来换吧。”
夏油杰愣了愣,仔细想了想,不明白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什么和复活相比能做到价值对等,于是摊开手真诚地发问,“我一无所有,还能拿什么交换?”
对面却像是早已经想好答案,“就用你的恶念来换吧。特级咒灵操使的恶念,对于咒灵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只要能快点让他回到那个家伙身边,什么都可以,“拿去好了。”
对面没有回音传来,而夏油杰也清晰感知着自己身体的变化,死前就失去的右臂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重新生长出来,骨骼、血肉,噼里啪啦作响,接着是脸上的残缺,身上到处细碎的伤口。直到夏油杰又变成那个完整的夏油杰。
他活动了一下失而复得的右手,自言自语,“也好,这样去见悟,应该比较体面吧。”
说完又顿住,他真的必须要去见悟吗?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虽说在临死之前,从那家伙口中听到了那样的话语……但一切本应该随着他的死亡一同结束。
与其说他有没有必要去见悟,不如说他想知道的是,悟真的还想再看到他吗?
说实话,还是躲在暗处比较好吧。然后在那家伙被欺负的时候跳出来帮一下忙——好歹也是个特级啊,还当了十年的教祖,可以帮上忙的。
然后确定悟没有问题之后,再悄悄去死就好了。
那只躲在暗处的咒灵可不会等他纠结。眼前晃了晃,夏油杰已经离开了那个仿佛电影厅一般的空间,他凝视着正前方不到五米的墓碑,挑了挑眉。
哦,是他的坟墓啊。
是悟做的吧?他俯身,摸了摸碑身。
叫硝子处理一下,然后火化掉随便撒在哪里就好了,搞这么庄重干什么。
悟,已经是特级咒术师了呦,处理了那么多的咒灵和恶性事件,难道不知道对待他这样罪大恶极的诅咒师,绝对不能采用这样温柔的送别方式吗?
夏油杰看到了墓碑前那一捧新鲜的蔓长春花。
“……”
青梅竹马、温柔的回忆、终生的友情。
……悟。
原来那三年时光,念念不忘的不止一个人。
悟,不知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分别的岁月早已超过同行的时间。
其实,分开的第二年,我已经渐渐记不清和你争吵的样子,脑海里的你总是笑得没心没肺,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烦恼。
我有些恐惧,害怕这是遗忘的开端。
我从不后悔叛逃,但偶尔会在深夜惊醒,发现胸腔里寄生了一个空洞,它随着时间蔓延。那空洞有个不作二想的名字,我却渐渐失去了提起的资格。
悟,有时我会梦到你,于是想见你,当面问你。
为什么我想起你的笑容,还会这么难过。
一个叫夏油杰的男人带走了自己墓碑前的蔓长春花,那是挚友送他的花束。
*
通往高专的路并不陌生,尽管那漫长的十年中,夏油杰只在宣战和决战的时候回去过。但就像人不会忘记自己的故乡一样,他悠闲地走在路上。
捧着手中的花束,说是近乡情怯也好,什么别的也罢,夏油杰的步伐越来越慢。
悟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惊喜?大约不太可能。
意外?很少在悟的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呢。
厌恶?应该,大约……不会吧。
最终,在距离高专结界不远的树丛中,夏油杰停下了脚步。
他垂头看了看自己,教祖的衣服没有再穿了,衣服的款式是高专时期的,但是他一个二十七快要步入三十大关的人,穿着校服实在有些装嫩过头。
夏油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果然还是先不要进去了,去换一身吧。
悟大概也不希望他穿成这样子,说不定还会嘲笑他。最糟糕的情形,悟大约会不高兴的。
他还在想,忽然听到远处有笑声,就站到了树后。
“真的不能陪我去看电影吗?我保证真的绝赞啊!”
“不。”
“那电影真的哪里吸引到你了虎杖?”
“就是好看啊,剧情、装造、特效,哪里都是最棒的啊。”
“……不能理解一点。”
是悟班上那三个孩子。
那个叫虎杖的,就是目前宿傩附身的人吧。
夏油杰的眼尾眯了起来,还有那个叫伏黑惠的家伙,日后……
当然,他不能悄无声息将他们杀死,悟不会同意,他心底也不打算那样做。但守在悟身边还是必要的,毕竟这三个孩子和悟走得太近。
他正要从树后面走出来。
“对了,五条老师……”
听到这句话,他又顿在那里,决定继续听一下。
是虎杖悠仁的声音,带着犹豫的,“五条老师没问题吧。”
那个叫做钉崎野蔷薇的女孩回答,“肯定是有问题的好吧。嘴上说着什么忙于工作的大人每年都会有几天崩坏期的鬼话,其实背影看上去却有几分落寞呦。”
伏黑惠看了野蔷薇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干嘛这样看我?”
“只是没想到,你也有细腻的一面。”
“……什么屁话。”
虎杖悠仁担忧地叹气,“五条老师那样子,还真叫人不习惯啊。我们回来的时候多给他带些甜品吧,这样说不定他的崩坏期就会快点过去。”
伏黑惠看着虎杖拧眉思索的样子,顿了顿,说:“别的时候也许是这样,但是这段时间用处不太大。”
虎杖悠仁和野蔷薇都看向他。
伏黑惠嘴角抽了抽,他并不是一个愿意闲话的人。不过一来这件事并不算什么秘密,二来对于自己这两个同期伙伴,他的耐心总是多一些,想了想便开口,“其实,我大概知道缘故。”
快说快说。
两位同期用眼神这样催促他。
夏油杰也往外侧了侧。
伏黑惠的声音平静,道出那个既定的事实,“前不久刚过的平安夜,那是五条老师故友的忌日。”
夏油杰下意识攥紧了花束。
“怪不得……”虎杖悠仁的声音一瞬低了下去。
钉崎野蔷薇想忍但没忍住,“真没想到,五条老师那样的性格竟然也会有朋友。”
虎杖撇了撇嘴,“野蔷薇你在说什么啊。要是没有朋友的话,也太可怜了吧。”
三个小孩儿嘀嘀咕咕走远了。
夏油杰在树后站了许久。
直到听到鸟雀离巢的声音,他才恍惚回过神,并没有继续在结界外徘徊,扯了扯有些紧的衣领,转身离开。
现在,至少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
他并不是回来叙旧的。
百鬼夜行时,咒灵已经全部散出了,他应该用最快的办法恢复实力。而不是在这里纠结如何面对悟。有些事情既已做出,到最后怎样弥补都是晚了一步,他曾经选择了自己的路,并且,亲手推远了那个人。
虽然这样想未免自作多情,但一想到自己是造成悟难过的一部分,就完全没勇气再往前迈一步。
*
“最近,东京的咒灵被一位从未登记过的咒术师大量祓除。”夜蛾正道看向办公桌对面懒散躺着的家伙。
“呦。”五条悟兴致缺缺的样子。
夜蛾正道嘴角抽了抽,努力控制自己发痒的拳头,“窗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咒力残秽,这件事并不一般,上面的意思是叫你去看看。”
“现场没有开帐吗?”
“开了。”
“造成普通人受伤?还是重大事故?对方是诅咒师?”
“都没有,对方出手很谨慎。竟然没有造成任何损失。”
“竟然没……我说,我很忙啊,这种事就不必特意找我来了吧。”五条悟虽说目前在高专任教,可实在算不上一个言听计从的家伙。不管对面的咒术师是谁,只要没有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有没有咒力残秽什么的,他才没兴趣知道,关他什么事。
又关那些整天闲的没事干的烂橘子什么事。
“当了几年教师,我不会被认为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了吧。”
“当然,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有人这么认为。”夜蛾正道额角青筋绷起,他想了想,还是将那个消息说了出来:“不过有位你相当熟悉的辅助监督,没错,就是伊地知认为,对方的咒术,很可能是咒灵操术——”
“不可能。”五条悟懒散的样子收起,率先否定了这一点。
咒灵操术这种几百年才出现一次的咒术,不会像蒲公英那样随处可见的。那个人……才死了一年。
五条悟无意识地摁了摁手指。
“有质疑的话,不如你亲自去问问他吧。他貌似是唯一和那位咒术师有些短暂接触的人。”
五条悟已经没有表情,他站起来,语气平淡,“我会去的。”
虽然戴着黑色眼罩,但夜蛾正道还是清晰感知到,这位曾经的混蛋学生正直直注视着自己,“不管那家伙是谁,我都会搞清楚的。”
说完,他大步离开,用力关上门。
夜蛾正道看着被震得晃了几下的门,“……”
五条悟走得很快,快到周围有人擦身而过向他招呼,他也完全来不及理会。
他知道,清楚知道杰已经死了。杰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变凉,那触感他至今记忆清晰。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胸腔里如同压了一块儿石头,反转术式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没办法令他恢复正常。不论对方是谁,他都极其,是的,极其不希望对方的咒术是咒灵操术。
那就好像,杰已经彻底被这个世界抹去。
“杰,你这家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