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苦旅,究竟为了什么?」

·胀虎跨年24h企划文
·大量恶人出没,剧情猪突狗进,私设上下翻飞
·悠仁存在黑化场景,可能OOC
·暗黑血腥逻辑死但HE不虐
·全文2.7w

零 那里

2013年12月31日,政府宣布将黑河疗养院部分资料进行公开。自其03年封存至今,时间已满十年,彼时轰动全国乃至世界的黑河疗养院内幕,如今已经渐渐不为人所知,这也许正是政府选择延期公开的意义。

我因为一些偶然原因,接触到了黑河疗养院部分被隐藏的档案,并对其产生深厚兴趣。开始不断深入探索和收集资料,黑河疗养院是食饵,我则成为自愿咬钩的猎物。然而东拼西凑收集来的信息虚虚假假真真实实,令我时常陷入迷茫与混乱之中。那座坐落于孤岛上的疗养院如同被笼罩在湿潮的浓雾中,不愿意任何人窥得它的真容。

不过幸运之神还是眷顾了我,在19年时,事情出现了转机,我逐渐触及了黑河疗养院最核心的秘密——那些政府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的秘密。一切转机都要从19年,那次搬家说起。

19年年末,我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搬到埼玉县。在那里安定下来一个月之后,我迎来了新的邻居。他们自称是兄弟,但就我的观察,应该不止那么简单。

二人中的哥哥是个高个子的健壮男人,长得很像电视上才会出现的时装偶像,鼻梁上有一道奇怪的黑色横纹,不知为什么,偶尔我视线落在那道横纹上时,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过我跟他的接触并不太多,因为大多数时候他的目光都围绕着另一个人打转,好像并不太在意其他人的存在,话也少得出奇,我曾怀疑过他的口腔功能存在缺陷。

弟弟的头发是粉色的,但却并没有给人轻浮的感觉,反而因为他实在英俊可爱,头发颜色变得不再突兀。我用到了可爱这个词汇,因为他是一个相当爱笑的人,并且笑起来会给人感觉很温暖,是个亲和力十足的男孩。但当他不笑时,他的脸上那道一指长的伤痕和嘴角开裂过的痕迹,就会格外有存在感,这会使他整个人变得严峻而冰冷,以至于令我感到畏惧。老实说,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笑与不笑差距如此巨大。

之所以对他们进行详细介绍,是因为接下来的故事正与他们有关。本故事一切内容主要来自于对弟弟口述的整理,并哥哥聊胜于无的补充。

记录下这份口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深陷难以自拔的恐惧和悲伤之中。如果仅凭政府所颁布的档案以及我收集来的字面材料,你不能完全想象出黑河疗养院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不会知道曾经有这样一群人,拥有过怎样痛苦悲惨的人生。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调理后,我下定决心完成这个故事,这就像某种天授的使命一样,在认识他们之后,我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追着这件事不放的意义,我必须把这件事讲述出来。我想以第三人称来讲述,因为,这是属于他们的故事。

当然,你也可以把这当做是我哗众取宠的噱头或是凭空虚构,我真希望事实如此。

壹 靠岸

你知道黑河疗养院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黑河疗养院位于国家边缘一座孤岛上。据说在它的背面,有一条没有名字的河,有人在那里自尽,有人在那里遭受虐杀,很多很多的血,渐渐将清澈的河水染成红色,后来河床被阻断,河水不再流淌,那些血无处可去,一层一层沉淀在河床上,在河水干涸后,露出的河床是漆黑的。所以人们管它叫黑河。

已经临近冬天,海上的风透着湿冷的凉意,在远远看见那座孤岛时,虎杖悠仁想起来之前,从别人闲谈中听到的这一段话。

嘴角的疤痕是刚长出来的嫩肉,被止咬器的金属边缘摩擦,不是很舒服,虎杖悠仁想触碰一下,抬手的动作超过了预设的角度,镣铐发出叮咣的响声,警报器被触发。

周围沉肃漠然的警卫端着枪,立刻出声制止:“不要动!”

“哦,哦,我只是……”

警卫确定他没有逃跑的意图之后,马上转移开视线,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虎杖悠仁顿了顿,不再往下说。他没有想过给别人造成困扰,那也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活到现在,已经很厚脸皮了。

“笨蛋,又在胡思乱想。”是伏黑的声音。

“这样想我会小瞧你哦,傻瓜。”钉崎也在说。

他呼出一口气,视线向前延伸向远方,天已经不再湛蓝,而是铅灰色中掺杂着一抹青,海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但还是遮不住远处那座越来越近的岛。

岛上的地势并不平缓,因为隔着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虎杖悠仁看到起伏的山线轮廓,还有茂密的树木。他想回一下头,并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因为进到这里之后,也许再也不会出来了,所以想再看一眼自己的来路。

但是他的身体被禁锢着,做不出回头的动作。

就这样吧,看不看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虎杖悠仁这样告诉自己,闭上眼不再去想。

海浪的声音,还有渡船引擎声高高低低落进他的耳朵里,海上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硬要说的话,有些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红色,联想到血。

虎杖悠仁激灵了一下,猛然将眼睛睁开,这才发现周围的景象已经完全变化了。天黑得如同夜晚,没有月亮,唯一照明的是渡船上的灯光,但是凭借他的目力,已经足够看清楚海面的样子。

海面完全变成血红色,腥味在他睁眼的一瞬间炸开一般浓烈起来,他被钉在那里,一动不动,僵硬地转动视线,发现守在他四周的警卫已经出现了异变,先是伤痕,一道一道血痕突兀横亘在那些警卫的身体上,伤痕让血肉完全翻卷出来,浓稠的血喷洒在甲板上,从四个方向朝他蔓延而来,接着是肉,砰——砰——一块一块砸下去,很快警卫身上的肉就掉光了,眼珠骨碌碌滚到地上,接着是脏器,尚且还在跳动的心脏,肝脏、肠腔……那些东西是活的,如同从人体上剥离下来的怪状的虫子,朝他的方向蠕动,徒留森白的骨架,从四个方向面对着他。

“虎杖悠仁——”

那样低沉嘶哑的声音呼唤他,好像下一刻就是对他的裁决和审判。被叫到名字的男孩静静等待着,他知道接下来将会迎来什么。

“他们都战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就如同之前很多次一般。

“你是否逃避、怯战,是否以战友的鲜血和性命偷生,是否伤害过同伴?如果没有,你因为什么样的缘由苟活于世。”

“有人比你强大,有人比你弱小,那些人全部死在战场上。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如此诘问。

那些他也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虎杖悠仁嘴唇翕动,却难以发出声音,因为无论从他口中说出的是什么话语,都是那么的苍白,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海水中似乎有什么在上浮,他心中有预感,不愿去看,但同时视线又死死盯着海面。

——是尸体。

一具一具尸体浮起,五条老师,七海,伏黑,钉崎……他们紧闭双目,皮肤青白,随着渡船行驶的方向,躺在血红的海水中,朝孤岛的方向漂流。

就像是要送他最后一程。

明明是有些诡异的场景,虎杖悠仁却难以抑制嘴角弯了弯,那种牵动面部肌肉的感觉有些陌生,他似乎很久没有做出类似的表情了。

快要到孤岛的时候,他的伙伴们并没有入港,而是朝着海更深的方向飘去,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无声地,一遍遍请求:“……带我走吧。可不可以把我也带走。”

“虎杖悠仁,喂,虎杖悠仁。”

他回过神,天依旧是灰青色,海面是深蓝的,他们已经到了。他看向那个说话的人,对方却后退一步,接着啧了声:“看什么看,到了。以为磨蹭这一会儿还能有什么转变吗,你该上路了。”

虎杖悠仁没有回答,等待着对方将束缚椅打开,缓缓站起来。

在这里是看不到黑河疗养院的,下船之后,还要很长一段路需要坐车,不过后半程就不需要渡船上这群警卫了,黑河疗养院会派人过来接手。

终于要把这个棘手货交出去了。大概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警卫们神情显而易见轻松了一些,甚至带上不太明显的笑容。

虎杖悠仁站起身,等待下船的命令。

刚刚说话的男人似乎不满自己适才后退的那一步,想要从什么上找补回来,脸上带上几分强作轻松的从容:“听说这疗养院里好多人还是你送进去的,怎么样,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到这儿来吗。”

他不说话,对方却像是来了兴致,继续说了一句:“就算抓了那么多人进去,你恐怕对这里了解也不深吧。看看这群小伙子的反应就知道了,可别真把这里当成是疗养院,黑河这个名字的来由大概也有听说过吧。当然,进了这里,就不要再想出来的事。”

虎杖悠仁依旧没有回答,这时候,从树林深处驶出一辆皮卡,是接应的人来了。

那个人看到之后,冷笑着想要拍拍虎杖悠仁的肩膀,戏谑地说:“去和你的仇人们共度余生吧,幸运男孩儿。”

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只手就顿在半空中。

“还磨蹭什么,送他下船。”车副驾驶的人探出窗子,大声喊道。

虎杖悠仁转回头,沉默地朝着船下走去。

一步、两步——他将告别过去的一切,迎来自己最终的宿命。

至少现在,他不会死的。不会因为他人的质疑和嘲讽,他人的窃窃私语和审视,轻易赴死。他的生命中烙满了重要之人的遗愿,他绝对不能就那样轻易地死去。

贰 黑河

负责押送的两个人穿着统一的制服,样式有一些像高专的校服,虎杖悠仁无端生出些怀念来,高专的一切仿佛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沉在他的记忆深处,只剩下模糊的美好。

“别听那群外人胡说,咱们这儿其实还不错。只要你安分得话。”刚刚在副驾驶喊话的人回头说。他看上去很松弛,态度也并不疏远。

“虎杖悠仁……你的大名我们可是早就听说过了。”男人敲了敲手里的档案袋,“总之,开头这几天你小心些没错,这里面被你抓进来的人不少。你一来,好多人打听呢。”

“谢谢。”算是提醒吗,虎杖悠仁很意外到目前还有人对他抱有这样的善意。

“对了,尤其是一个叫胀相的人。”男人如是说。

那是谁?虎杖悠仁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所有经他的手进入黑河的人他都记得很清楚,其中并没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男人通过后视镜观察着他的神情,大概是知道他的茫然,笑了声,“你当然不知道他,他不是因为你进来的。但是你应该记得他的弟弟,名字叫坏相和血涂的那两个。”

他记得。

是那对奇怪的兄弟。

他和钉崎一起对付他们,并且在当时认为他们是咒灵,然后亲手杀死了他们。如今这样一回想,坏相临死前的眼泪还清晰地映在他眼前。

“看来你有印象,”那男人接着说,“这个胀相……你需要格外小心一点,他对自己两个弟弟的感情很深,你把他们杀了,他早就放出过话要杀死你。”

虎杖悠仁很能理解,里面这群人里有杀害他师长伙伴的家伙,他也没想让他们好过。那就看看他们谁先杀死对方吧。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男人话锋一转,逗弄人一样,“这里,你应该有了解吧。是天元大人的手笔,所有人的举动都在监控之下,还有那个,”男人指了指虎杖悠仁手上的镣铐,“戴上他,不论是咒术师、诅咒师还是咒灵、咒物,咒力全部都会被限制,所以他也做不出太过分的事情。但是一些小摩擦肯定是避免不了的啦。”

“我了解了。”虎杖悠仁垂眸看着手腕上漆黑沉重的镣铐,确实,戴着这东西手脚会有一种无力的感觉,咒力根本没办法使出来。就是依靠着这个,才能把那些强大的咒灵和诅咒师们关押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吧。

甚至是——宿傩。

咒术界折损大半,将他重伤关进这里。

虎杖悠仁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车开始减速,他回过神,那座建筑已经近在眼前了。漆黑的电网围起大片区域,零星几只乌鸦落在上面,并不发出声音,只是注视着这辆朝它们靠近的铁皮车。正前方是一道铅灰色的金属大门,十分厚重,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黑河疗养院的名字,是用红漆涂刷的,就像血一样。

随着规律的鸣笛声,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门后面是十来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

他们并不高大挺拔,虎杖悠仁甚至从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他才意识到,这些人竟然是曾经的窗。

随着大量特级和一级咒灵死在了那场战争中,世界上的咒力水平直线降低,政府认为不应该再给予东京和京都咒术高专过多的权利,于是多有裁撤,并且对于势力庞大的御三家实行高压监视。在那场几乎将咒术界洗劫一空的战争之后,这就是他们胜利的果实。所有的特级都已经死亡,对于其他咒术师来说,即便实力再强大,也终究抵抗不住国家的力量。

更何况,这种能够无条件压制人咒力的镣铐出现。

它是突然出现的,还是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出现的时机呢?

虎杖悠仁的思绪扯远了,他回过神意识到,没有太多咒力,容易控制,但是又比普通人特殊的窗,也许正好成为了政府手中的利器。

他的视线扫过去,站在他面前的这些人,甚至曾经和他共事过。

见到虎杖悠仁来了,只是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没有人先开口。虎杖悠仁对他们露出一个笑容。咒术师、诅咒师还有咒灵成为囚徒,窗则成为狱警,他们被共同遗留在这孤岛之上,其实,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边是女病区,那边是男病区,还有那边……”那个相当自来熟的男人挠了挠下巴,看向悬崖那边,那里伫立着一座如同堡垒一样的建筑,没有窗户,表面也看不出任何缝隙,仿佛坚不可摧。

男人说,“你知道的,你抓住的大部分犯人都关在那里面。”他嘿嘿笑了两声,“你得先在男病区这边待一段时间,要是现在让你进去的话,还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他似乎觉得自己开了个挺有意思的玩笑,又嘿嘿笑了两声。

“接下来就由我送他进去吧。”一个跟虎杖悠仁一起执行过三次任务的人出声打断,虎杖悠仁记得他叫加藤川。

“嗯,去吧。祝你好运,虎杖悠仁。”那男人看了加藤川一眼,颇为熟稔地拍了拍虎杖悠仁的肩膀,这样说。

“谢谢。”虎杖悠仁走到加藤川一边。

加藤川带着他朝着男区的方向走,起先走得很快,在将身后的那群人甩开一些之后,他才放慢了速度,轻轻呼出一口气,面色复杂地偏头看了虎杖悠仁一眼。

“怎么了吗?”虎杖悠仁这样说。

加藤川哭丧着脸,声音又低,“知道你的档案调过来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

“哈哈,这有什么。”对待过去认识的人,虎杖悠仁似乎才能找回些过去的样子。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是不是被人算计了?我知道你很厉害,快想想办法出去吧,你不应该来这里。”加藤川的口吻有些急促。

虎杖悠仁只能沉默。

加藤川深深叹了口气:“好吧,我也知道,进了这里怎么还能出去呢。”他想到什么,又说,“对了,你不要理中村,哦,就是刚刚那个人说的话,他……你知道的,他曾经是窗,很羡慕那些咒术师,现在地位调转,多少有些……”他没有说完整,显然不太喜欢背地里说人坏话,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没关系。”

这段距离并没有太长,只是说这些的功夫,已经到了男病区前,加藤川在快要走到门那边时,呼出一口气,鼓起勇气,有些磕绊地说:“不,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起我,我们一起执行过几次任务,你还救过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护,呃,照顾……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对吗,有问题的话可以找我。”加藤川觉得自己说出那两个词有些自不量力,憋得整张脸通红,好不容易说完了。

虎杖悠仁与他对视,认真地说:“谢谢。真的,感谢你。”

加藤川眼睛亮了一下,抿起嘴笑,有些羞涩的模样。打开那扇门时,笑又慢慢变淡,转而变得有些担心,“你在里面一定要小心。这里的情况很复杂。还有,小心那个叫胀相的家伙,我听说他主动申请加倍的束缚,从特殊区转移到男区来了。”

“好,我知道了。”

叁 男区

门在虎杖悠仁的身后合上了,进门之后是大厅,没有任何人在。没有医生也没有护工,灯光很暗淡,虽然是白天,建筑里面却是昏黑的。虎杖悠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镣铐,抬步朝着里面走,他知道自己的房间号,所以虽然没有人指引,但是自己找过去也没问题。

哒,哒——

太安静了,脚步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都有回响。

走过一个长回廊之后,会路过餐厅,他的脚步放缓了一些,因为似乎听见了一些轻微的呼吸声,但是并没有停下,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果然有人,在他踏入餐厅的一刹那,刺眼的灯光突然亮起伴随着一声大喊的:

“Superise!”

那声音一听就很耳熟,适应灯光之后,虎杖悠仁果然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重面春太。他穿着一身蓝条纹病号服,脸上带着神经兮兮的笑容,步伐轻盈地走了过来:“我代表男病区全体,欢迎你的到来,虎杖悠仁。”

没有任何人欢迎他的到来,或者说,这欢迎中有另一层意味。餐厅的上面吊着横幅,“虎杖悠仁的欢迎会”名字却被打了黑色的叉,桌子上的蛋糕已经被搅得一塌糊涂,依稀可辨侧边的鞋印。人们站在餐厅中,站在说着欢迎的重面春太身后,站在欢迎横幅后,用冰冷而恶意的目光盯着他。

“七海建人还好吗?伏黑惠还好吗?那个叫钉崎野蔷薇的女孩呢?哈哈,抱歉,我忘了。他们都已经死了。”

重面春太走到桌边,用盘子随意从蛋糕上挖下来一大块,猛然朝着虎杖悠仁这边扔过来,虎杖悠仁偏开头,盘子擦过他的耳朵砸在身后的墙面上,然后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重面春太一拍手,“好了,那欢迎会就到这里了。快回房间吧悠仁,还有惊喜等着你呦。”他凑近了些,“要是觉得这个欢迎会不满意的话也没什么,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除了重面春太,没有人说话,只是看着虎杖悠仁,用那种饱含恶意的、幸灾乐祸的目光。虎杖悠仁抬起眼,与面前的重面春太对视。

“谢谢款待。”说完,虎杖悠仁转身离开。

安静片刻,身后的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冷哼了声,“那什么语气,还当自己是高专的咒术师不成。悠仁,咱们现在可是同类啊。”

走廊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越深处越暗淡,要将人吞噬一般。

*

等在房间的是什么惊喜,这不用想也知道。除了被反复提到的胀相,还有什么,对于虎杖悠仁来说能算得上是惊喜呢。

所以推开门的时候,虎杖悠仁毫不意外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鼻梁上横着一道黑纹的男人。头发很长,大概到肩膀的位置,散乱披着,遮住了脸部硬朗的轮廓。

皮肤苍白发青,很重的红眼圈,外表十分阴郁。

身上的束缚确实如加藤川所说,较之这里的其他人要多,双脚之间镣铐比一般人更厚,脖子上紧紧缠绕着一个铁环,几乎勒出了红痕,很难确定这样的松紧能不能叫人正常呼吸,不过看这个叫胀相的人似乎并不在意,看来是抱着必杀他的决心来的。

原来,这就是那两个人的哥哥。

原来,他杀死的就是这个人的弟弟。

虎杖悠仁不希望自己是一个对死亡无知无觉的人,那样活着和野兽无异。近来,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那副样子。可看着坐在那里的人眼中流露出的杀意,他的心中有所触动。死在他手中的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玩偶,没有生命的死物,而是别人的亲人。

他的脚步只停顿了一瞬,就径直迈入门中,并把房间的门关上了。

这里面的空间并不宽敞,左右放着两张床,中间是一张大桌子,两个铁皮柜子,一间厕所,这就是全部了。

虎杖悠仁走到另一边坐下,看向对面,“你好。”

对面的男人抬眼,直截了当:“你是杀死我弟弟的人?”

“……嗯。”这无可否认。

“我弟弟,临死前有说什么吗?”

向杀人者询问被杀者的遗言,纵然他们也许下一刻就会厮杀,虎杖悠仁还是感到一股难言的悲伤,他别开目光,“没什么。”

“只是……”他眼前浮现起坏相和血涂死前的画面,他是怎样将他们杀死,他们在死前又是什么样的反应,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刻在脑海里,“只是,他们哭了。”

对面的男人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紧接着,一股血腥味开始在房间内蔓延开。警报器蠢蠢欲动,虎杖悠仁看到,对方脸上那道黑色条纹竟然开始变形,向着更长的形状变化,并且两道竖纹穿过眼睛和眉毛,这是……发动术式的前兆吗。

警报器竟然被稳定在一个将响未响的阶段,虎杖悠仁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浑身的肌肉无声紧绷起来。

接着,对面的人消失了。第六感驱使虎杖悠仁下一刻抬起手,挡住了名为胀相的男人挥过来的重拳,对方的攻击力竟然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咒力,按说,应该是不可能的。

但这时候虎杖悠仁也无暇细想,因为对方的攻势很猛,另一只手已经朝着他的胸膛袭来,那握紧的拳头上被一层浅淡的红色包裹着,虎杖悠仁抬手擒住,向后猛仰一脚踹在对方胸口,站起来向后撤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哼,”男人冷哼了一声,“力气倒是不小。”他一脚踹在桌腿,桌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整个桌子朝着虎杖悠仁的方向砸过去,后者纵身跳起,带着重量落在桌面上,桌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声,下一刻男人手中的血已经脱离了拳头,如同血箭一样刺向虎杖悠仁,虎杖悠仁向前扑的同时扭身避开,拳头朝着男人的面门而去。

镣铐撞在一起,发出叮咣的响声,匆忙间虎杖悠仁注意到自己镣铐的警报器提示灯已经开始闪烁微弱的红光,同时镣铐内侧有尖锐的东西探出来,刺进他的皮肤里,手立刻就失去了知觉,接着是连着的身体左半边,被他压到在身下的男人抓住这个时机将他掀翻,卡住他的脖子。

“咳,咳咳……!”对方的力气很大,强烈的窒息感让虎杖悠仁眼前模糊成一片。

虎杖悠仁扣住他的手臂想要掰开,然而手腕中被刺入的尖针似乎释放出更多的药物,他浑身渐渐失去力气。

身体在变轻。

死……是要死了吗?

他曾无数次濒临这种感觉,但每次似乎都差了一点。

“悠仁,再坚持一下。”是伏黑的声音。

“喂悠仁!振作一点啊。”钉崎……

“悠仁。”

虎杖悠仁猛然睁开眼睛。

是五条老师。

他挣扎着,拽住手腕上的镣铐狠狠转了一圈,尖针就留在皮肤内,将手腕处的血肉划开,强烈的痛感为他换来清醒,他拽住男人的衣领将对方狠狠向下拽,双腿锁住对方的腰用力扭转身体,再度调换两人的姿势,扣住男人的双手压在对方头顶,两人的距离霎时间拉近。

绵长的窒息感并没有随着逃脱禁锢而消失,反而将头痛和胸中气闷鼓舞得更加猖狂。

“呼——呼——”虎杖悠仁大口喘息,却觉得气管、胸腔,像是被堵住一样,氧气根本没办法进出。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虎杖悠仁眼前依旧是模糊的,即便如此,因为距离太近,也足够他看清对方眼中的冷意与杀念。他很想开口问,为什么总是让他体验这种快要死掉的感觉,却不能让他真的在战斗中死去呢。

将这样的问题强加给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似乎有些过分,虎杖悠仁想问的也不是眼前人,他只是很想知道那个答案。

闷在胸口的那股气不断向上顶,直到顶点。

“咳咳,咳咳——!”一口鲜血从虎杖悠仁的口中喷出,喷在身下人的脸上,眼中。

他浑身的力气随即被抽去,这下,真的一点反抗也做不到了。

但是不知什么缘故,他失去力气的同时,对方也停止了反抗,表情凝固,呆愣在那里,傻了似的。看着他满脸鲜血的样子,虎杖悠仁嘴唇动了动,想开口说声抱歉,又回神他们似乎不是说这样话的关系。

又过了十几秒,对方依旧没有动,被沾染上鲜血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虎杖悠仁的脸看,眼中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难以置信。

虎杖悠仁不懂,确定他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松开了他的手,翻身倒向一边,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可能就会倒在对方的身上,那会很尴尬的。

意识在抽离,虎杖悠仁怀疑刺进他身体的药物可能是致死量的麻醉剂。

但是精神却高高吊起,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有休战的意图,他就没办法真正昏睡过去。

这是战争中遗留的症状。

房间一团糟,刚刚桌子蹭过地面的刺耳声音似乎还高高低低响在他的耳畔,接着是两人粗重不匀的呼吸声。两人躺下的位置很近,虎杖悠仁朦胧意识到,即便是刚才这样战斗了,对方的皮肤依旧是泛着冷意的,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你……叫什么名字。”

在问他。诶?竟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不可能吧。

“虎,咳咳,虎杖悠仁。”还是回答了。

对方没说话,沉默着,直到呼吸渐渐平复,坐起身来。虎杖悠仁也想坐起,但却连动一动手指都存在困难。

然后他被拉起来了。被托着肩膀,扶到床边安置躺下。动作和轻,让虎杖悠仁不知所措。

这是……为什么。

看样子,对方也没闹清楚什么情况的样子,拖着凳子坐在床一侧,用病号服的袖子摸了一把脸上的血低头去看。声音中含有很多迟疑:“虎杖……悠仁。”

“我是你的……”

看样子,不需要再打了。最后,对方有在说什么吗?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吊着神经的那根线被熔断,虎杖悠仁昏沉着,失去了意识。

肆 兄弟

是夏天吗,有些热,天空蓝得出奇。

虎杖悠仁知道自己在做梦,他躺在一片铺满嫩草的山坡上,浑身被暖融融包裹起来。风像温柔的手拂过他,舒服极了。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深陷这样或是那样的噩梦,没想到进入疗养院的第一天,状况却完全好转过来。

不过这是哪里啊,又是哪个时间。是刚入高专不久吗。

他应该去找伏黑、钉崎、五条老师,还有七海先生、东堂,真希学姐、狗卷学长、熊猫学长、乙骨学长,还有……

眼眶被阳光此得生疼,泪水从边缘挤了出去,虎杖悠仁将手掌盖在眼睛上,小声地抽气。

说不定,在这里还能再见一面呢。

“是谁一个人躲在这儿哭鼻子。”耳边突兀响起一个声音,不是像往常的那种,响在他的脑海里,而是真真切切地响在他耳边,他怔了一下挪开手,看到五条老师放大的脸。

“五,五条老师?”他猛然坐起来。

对方依旧戴着黑色眼罩,上身是黑色的工字背心,下身是一条橘红色的工装裤,看着很像……很像消防员的制服。

虎杖悠仁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竟然也是制服。

“老师?奇怪的称呼,叫队长啊小子。”被狠狠敲了一击,痛得虎杖悠仁捂头叫了声。

“这里景色还真不错呢。”身边另一侧也有人坐下,虎杖悠仁回头看,是钉崎,她的一只眼戴着黑色眼罩,也穿着消防员的制服,衣服上有很多黑色污迹,脸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灰,像是刚出完任务回来,感叹了一声,向后仰躺在草地上。

他回头,伏黑也朝这边走过来,坐在了钉崎一边。

“算啦,忙了一整天了,休息一下也不错。”五条老师也向后躺下了。

他们四个就躺在草坡上,被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温暖让人昏昏欲睡,但是虎杖悠仁又不舍得睡过去。

“悠仁。”

眼皮沉甸甸的,虎杖悠仁努力眨了眨眼,“嗯……”好像是五条老师的声音。

“要学会偷懒哟。”

什么?

“傻瓜,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会走不动的。”钉崎拍了拍他的头。

在说什么啊,他才没有呢。

“悠仁。”伏黑叫了他的名字,“知道你会怎么想,所以不多说了。完成任务之后,如果实在很孤单的话,就来见我们吧。”

虎杖悠仁喉咙中哽咽了一下,说,“好。”

就到这里为止了,虎杖悠仁的意识慢慢散开,他睁开眼时,眼前没有蓝天,没有绿坡。

没有他们。

只有灰色的天花板,还有坐在床一侧的那个人。

虎杖悠仁缓慢地坐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挠挠头,“你怎么还坐在这里。”

“你哭了。”胀相盯着他的脸。

虎杖悠仁不想和他讨论这些,“哦……没什么。”他盘腿坐在床上,和胀相大概有三臂左右的距离,“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

听到这个,胀相的表情变得很复杂,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说,“不,那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

怎么会做错呢,他可是杀了他的弟弟啊。

虎杖悠仁不懂。

“悠仁。”

虎杖悠仁激灵了一下,不明白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转变了,他怎么这样叫自己。他的思绪有些游移。

“我是你的哥哥。”

……什么?

“诶,诶?”虎杖悠仁转头去看胀相,不明白这是什么新的恶作剧还是什么,但是看着胀相的眼睛,对方说得很认真。

“你在说什么啊,我根本就没有兄弟。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虎杖悠仁有些混乱,不知道怎么一觉醒来,报仇剧情就变成了认亲戏码,像是电视换台一样。

“不,这一点我已经确认了。你确实是我的弟弟。”胀相说得十分笃定,那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让虎杖悠仁莫名其妙。

他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这样翻来覆去的辩解是否有意义,毕竟面前的男人看上去是个相当固执的人。

胀相看出他的不解,只是说,“我确定,你和我血脉相连。我就是你的大哥。”

这种话从这个阴郁英俊的男人嘴里说出来,莫名很肉麻,虎杖悠仁觉得自己胳膊上一定起了鸡皮疙瘩,他没有回答。

“你……哭的原因,是因为害怕吗?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才不是呢,谁害怕啊。”虎杖悠仁忍不住反驳。

见到虎杖悠仁有些孩子气的模样,胀相嘴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就算你不害怕,我还是会保护你。因为我是哥哥。”

虎杖悠仁嘴唇动了动,最终叹了口气,选择不和他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不过对方态度转变对他而言没有坏处,他需要了解这里,有人提供情报的话,会方便很多。他说,“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当然。”

时间大约已经是下午了,疗养院房间的窗户不大也不小,只是密封得很严实,但这也挡不住光进来,阴天的光是灰白色的,铺在地板上,胀相就坐在那光的前面,抱着胳膊,做好了被问询的准备。

“呃,我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护工什么的,他们在哪里。”

“这里虽说是疗养院,但并不是真正的疗养院。”胀相耸了耸肩,“那些人你了解,他们性格往往很恶劣。所以这里没有医生,也没有护工。只有天元定下的规则,束缚的镣铐,还有病人。”

“规则是什么?”

胀相竖起第一根手指,“一,无论是咒术师还是咒灵,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接着是第二根,“二,除非特殊情况,每天至少要在房间活动五个小时以上。”

“什么是特殊情况。”虎杖悠仁隐约觉得,这个前置限定并不简单。

胀相听到他的提问果真皱了皱眉,语焉不详,“这个,和特殊区有关。我不会让你进那里,如果抽中你的话,我会代替你去。”他很不希望虎杖悠仁和特殊区扯上关系,但是说出口的话已经足够对他透露了一定的信息。“抽中”这至少说明男区或者女区的咒术师和咒灵,会在固定的时间,有固定的人数进入特殊区。

“悠仁,接下来,是我要提醒你的内容。你一定要记清楚。”胀相换上比刚才更加严肃的表情。

伍 熔炉

“我知道,你进这里之前是一名咒术师。对同样被关在这里的咒术师还有那些前名为窗的警卫抱有认同感。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盲目的相信这里的咒术师。很多人,进到这里之后会发生变化,他们已经不再是你的同类了。”

虎杖悠仁想到重面春太的话,沉默地盯着手腕上的镣铐。

“并不是在危言耸听,我也才进来不久,有些事情还在摸索……”说到这里,胀相的目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这里很多时候,给人的感觉像一个熔炉。”

“熔炉?”虎杖悠仁看向他。

“嗯。”胀相的目光回到虎杖悠仁身上,“你不应该待在这里,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离开这里的。”

虎杖悠仁叹了口气。

胀相接着说:“除了必要补充体能之外,这里的东西不要随便吃。”

食物有问题吗,虎杖悠仁知道,这是有一些不正规的疗养院常用的手段。

胀相看出了他的想法,摇头,“这里的人能力千奇百怪,如果食物真的有问题,会被发现的。我说的是,这里的食物可能会刺激咒力增长。”

“哈?”怎么会这样,是谁的咒术能附加在食物上吗?

“这很不正常,没有人的咒力会无缘无故虚增,谁也不知道这会对身体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有点像……”胀相从自己受肉之人的记忆中找到那个合适的词汇,“激素。所以,你要尽量少吃。”

“最后一点。你要相信自己的记忆,”胀相站起身,走到虎杖悠仁身边坐下。

胀相的皮肤温度很低,虎杖悠仁忍住没有将两人贴近的胳膊拿开。,他问“相信记忆,那是什么意思。”

“无论你在这里待多久,都要记住你曾经的经历和回忆,不用怀疑,那些都是真实的。牢牢记住这一点。”胀相的声线比较低沉,因为两人距离近的缘故,声调并不高,虎杖悠仁揉了揉耳朵,嗯了一声。

胀相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将自己进入黑河疗养院之后观察到的一切都详细告诉了虎杖悠仁,以期自己的经验能保护弟弟平安。

想到胀相口中的最后一点,虎杖悠仁犹豫了一下问,“你所提示的最后一点,是曾经出过什么问题吗?”

“嗯。”胀相回答,“有一些年轻的咒术师,还有低级的咒灵,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外面的世界生活过,是否拥有过咒力,当他们产生这样的怀疑的时候,咒力就开始莫名下降,怀疑地越深,咒力就越少,也许有一天,他们就会变成精神失常的普通人。”

“……”虎杖悠仁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这里情况复杂超过他的想象。

“你呢?”他看着坐在他身侧的男人,“你有没有怀疑过。”

胀相有些诧异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继而笑了一声,直到这时候虎杖悠仁才从他的脸上看到一种超越外表的成年感。胀相说,“不,我的年龄远大于你,大于被抓进这里的大多数人。当你活的时间足够长,那即便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也不会选择用假象蒙蔽自己。”

“悠仁,我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人,你很聪明,有自己对抗痛苦的方式。这只是作为哥哥必要的提醒而已,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不,虎杖悠仁在心底说,不是那样的。他真希望自己像胀相说的那样。

这时候,门外铃声响起来。

虎杖悠仁看向胀相,后者回答他,“是晚餐时间,我们走吧。”

“哦。”虎杖悠仁跟在胀相身后走了出去。

走廊里有人,是刚才在餐厅里的那群人,那一瞬间,虎杖悠仁有些担心胀相说的话有没有被他们听见,如果被他们听见,对胀相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胀相只是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又很快松开,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虎杖悠仁安心了些。

因为胀相在的缘故,周围的人没有再围上来,进到餐厅里,重面春太已经在位置上,看到虎杖悠仁,目光主要停留在他脖子上的淤痕上,嘿嘿笑了两声,又看了胀相一眼,有些疑惑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能一前一后走进餐厅,“啧”了声,“没意思。喂喂,胀相,看来你对你弟弟的感情也没那么深啊。对杀死你弟弟的凶手这么温和,也不知道他们在地狱里会怎么想?”

胀相的手摸过桌旁的餐盘,轻易掰下一片碎片,在掰下的那瞬间,虎杖悠仁余光注意到,被切掉的两边有两道红线闪过,那应该是胀相的咒术。接着胀相并没有用多大力气似地将碎片甩了出去,那片碎片却快到响起撕破空气的声音,重面春太脸色一变偏头躲开,但是没能完全躲过,碎片锋利的边缘划开了他颈部的血管,鲜血喷涌而出,于此同时,他的脸色立刻泛起青灰,他指向胀相,“你,你……”

猩红的血色染红了餐厅,那红在蔓延,如同被赋予生命一般,顷刻爬满餐桌,地板,墙面,占据虎杖悠仁全部视线,他无意识抓了一下胀相的胳膊,胀相一顿,手掌外翻,很快重面春太的伤口中,有几滴稍微深一些的血珠飞了出来,回到胀相的掌心,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重面春太脸色缓慢恢复正常,虽然因失血而苍白,但却不像刚才那样泛着中毒一样的青色。周围静寂无声,广播声响起,“请受伤人员立刻前往医疗室,重复,请受伤人员立刻前往医疗室。”

重面春太猛然站起身,晃了晃,朝这边走过来,错身的时候,他朝胀相竖中指,“套着狗项圈还敢用咒力,看来你是活腻了。”

胀相冷哼了声,笑容恶劣地看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垃圾。”

重面春太脸色难看地快步离开,接下来没有再自讨没趣地凑上来,胀相领着虎杖悠仁坐下,今天的晚餐是土豆奶酪浓汤,那浑浊的颜色让虎杖悠仁感到反胃,这下不用胀相提醒,他估计也吃不下几口。

周围的人零零散散坐下,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虎杖悠仁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胀相,学着他的样子,小口喝下浓汤,其实味道并不差,但是虎杖悠仁还是觉得有些难以下咽,只能努力地往下吞,喝到第三口他就停下来。

胀相喝了小半碗,也停下。

接着,虎杖悠仁在黑河疗养院的第一天,就宣告结束了。

无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在两人回房间的路上,虎杖悠仁问:“不是说,必须要在外面停留五个小时吗?”他们两个应该都还没到时间吧。

“第一天例外,从特殊区进入男区或女区当天例外。”

好吧,看来他们刚好都占了。

当天气没有晴也没有阴,其实很难判断具体的时间,他和胀相坐在各自的床铺边上,彼此之间都没有话语,时间便一点一点消磨过去,天色一点一点暗淡下来,月光映进来,他们身后的影子从短到长,从这边到那边。

就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原来时间也能这样消耗着过完。

躺在床上,虎杖悠仁却不像下午那样能立刻入睡了,其实这对他来说才是正常的。

侧面朝里盯着墙面,这里被清理得并不彻底,墙面上有用指甲刮出来的痕迹,很深,而且新旧不一,应该在这里居住过很长时间,那现在那个人去哪里了。

是变成了胀相口中失去咒力的普通人,还是被抽中进了特殊区?

死了吗。

虎杖悠仁指尖划过墙面上的划痕。

明明白天时间过得那么快,现在时间却如同静止一般,这漫长的夜晚,根本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天亮。

身后的胀相有在呼吸吗,房间里这么安静,竟然一点呼吸声都听不见。

想回头看一眼,但是又觉得那样很奇怪。

“我在。”

没有光的房间里响起了这样的回应。

虎杖悠仁怔了怔,转过身,发现胀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正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虎杖悠仁于是便也坐起来。

“睡不着吗?”

“……嗯。”不愿示弱,但好像对这人说,也没什么。真是奇怪,他们才认识了一天不到。

虎杖悠仁目光无意间落在胀相颈部的铁环上,那个被重面春太称为‘狗项圈’的东西,好像又收紧了,将胀相的脖子勒出一圈红痕。

难道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这幅样子还能正常说话,正常行动。

“可以一起睡。”

“哈?”虎杖悠仁有时候觉得这男人有些脱线。他们真的……没到那种关系对吧。

“弟弟做噩梦,哥哥哄弟弟睡觉。当然要在一张床上。”胀相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受肉之人有关人类社会的记忆是这样告诉他的。

“不用了……真的。”虎杖悠仁很利索地躺下,他宁愿睁着眼到天亮,也好过顺着对方口中无厘头的走向。

胀相沉默着等待了一会儿,不太明白虎杖悠仁为什么不接受他的提议,但是也没有强求,就坐在那里。

“真的不用吗?”好像很温馨呢,是兄弟才会做的事。

“真的,不用。”下辈子也绝不可能。

“那可以睡着吗?”

“可以!”

这人真是的。

后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胀相也躺下了。

“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叫我都可以。”

“……”虎杖悠仁闭紧双眼,假装没听见。

陆 抽签

这样平静的日子接连过了几天,除了睡眠质量不太好,其余一切都很正常。这种正常却让虎杖悠仁感到焦灼,他不想表现得很明显,胀相与他形影不离,他有哪里不对,这家伙总是最先察觉到。

在草坪上放风的时候,周围有咒术师和咒灵起了冲突,周围不少人在起哄,很喧闹。不过没有人凑过来,还有重面春太,他的伤已经痊愈了,偶尔碰上,依旧会对虎杖悠仁做出那种神经兮兮的表情,但却并没有进一步动作。虎杖悠仁知道,是因为胀相在这里,免去了他很多麻烦。

加藤川也来找过他,关心他在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对于他和胀相关系的转变十分诧异,但还是犹豫着提醒他,要多多注意,毕竟对方曾经是封印在高专的咒物,受肉之后又加入咒灵的阵营,难以判断他有没有别的企图。

在将要分别的时候,加藤川说,“最近马上就要抽签了,祝愿你千万不要被抽到。”

老实说,虎杖悠仁就在等这件事。他引导加藤川多说一些,“胀相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里面很危险吗?”胀相说,如果他抽到的话,会代替他进去。

“那里……”加藤川目光复杂,声音变小了很多,“是大人物们的屠宰场。”

虎杖悠仁微怔,‘大人物’是指宿傩他们吗,还是别的谁呢……

加藤川似乎不愿多说什么,而且也不能逗留太久,给虎杖悠仁留下一包从外面带来的零食,就匆匆离开了。

“悠仁?”

胀相在叫他,他提着零食走到胀相一边,零食被后者顺手接了过去。

“要开始抽签了。”胀相脸色有些紧绷,眉心也蹙起来,“男区需要去大厅集合。”

“哦,哦。”虎杖悠仁加快了脚步。

大厅里人们四散开,中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一个台子,台子的正中心摆着签筒。签筒正面贴着一个血红的字数,三。

“那就是这次抽选的人数。”

虎杖悠仁闻言点了点头。

在两人进入大厅之后,大门关闭,人们开始陆陆续续上前抽签,胀相和虎杖悠仁排在队伍后面,胀相低声说:“抽到长签就立刻把签子给我,记住了吗。签筒上附着的判定咒术会延迟三秒,三秒之后签子在谁手里就算抽选中谁。当然,最好是别抽中长签。”

队伍前进的很快,轮到虎杖悠仁的时候,胀相的样子看着比他还要紧张,虎杖悠仁心底对于胀相的关心感到很抱歉,他默念希望自己抽中长签。他需要早点进去。

他从中抽出一根——短签。

旁边胀相很明显松了口气,接着自己随手在签筒中抽了一根。

嘿,长签。

虎杖悠仁欲言又止,最终两人还是先走到一边,给后边的人让出位置。胀相对于自己抽中长签没什么惊讶的,把签子丢进裤兜里,步伐轻松得像是卸下什么重担。

“抽选会在凌晨十二点正式生效,只要那时候进入就好。不用担心我,过几天我就回来了。”胀相说着,仔细思考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还有没有什么是需要对虎杖悠仁嘱托的,一条一条顺过去,似乎并没有遗漏。

“谁要是欺负你的话,记住他们的名字,等我出来教训他们。”

真把他说的像是被哥哥保护在弟弟身后的小孩子似的。虎杖悠仁摸了摸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和胀相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他都有点习惯胀相说话的方式了,轻咳了声,“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要小心。”他不清楚自己的担心是不是多余的,毕竟胀相就是从特殊区跑过来找他的。

但胀相明显很受用,眼睛亮了一下,“悠仁在关心我。”

那么高兴干什么,让人很难为情啊。虎杖悠仁别开目光。

“哥哥有好好收下,会回来见你的。”

“啊啊。”

就这样,夜晚凌晨的时候,虎杖悠仁看着胀相离开了房间。

“走喽。”临走前,还这样对他这样告别。

这时的他还并不知道,两人很快就又要见面了,远比他们想象的都快。

只是当胀相离开之后,本来并不大的房间立刻空旷起来,虎杖悠仁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心中空落落的。人与人之间建立关系就是这么简单,只不过几天,他就已经习惯了胀相的存在。

虽然这家伙满口哥哥弟弟,但是却是个很不错的人。

这样想着,胀相那副一本正经又常常脱线的样子还能浮现在眼前,虎杖悠仁笑了一下。不过笑容又很快淡了下去。他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胸腔变得沉闷。他不想再经历告别,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等胀相这次出来,还是想办法处理好两人之间的关系。

虎杖悠仁毫无睡意,胀相在的时候,他一个晚上还能浅睡至少三个小时,现在这里就他一个人,他确定自己这一晚都无法入睡。

这大概是他来黑河疗养院之后,度过的第一个只有他自己的夜晚。

那些被压在记忆深处的事情,忍不住冒出了头。

——是针对他判决下达的前一晚,天元叫他前去,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天元躺在床上,已经十分虚弱。

天元问他,“你真的决定进黑河了吗。”

“我是唯一的人选。”

高专已经名存实亡,除了他、天元前辈、家入前辈,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家入前辈因为能力特殊,已经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和他们失去联系。

天元叹了口气,说,“没想到咒术界会走到今天。”

那时候,虎杖悠仁眼眶涩痛。

天元叫他上前,握住他的手掌,紧接着一道亮光闪过,有什么钻进了他的掌心里。

做完这件事,天元就像被耗尽最后一丝精力,眼皮沉沉往下垂,但依旧撑着精神,声音又低又轻,“悠仁,接受他之后,你的生命就进入了倒数。这是潘多拉的魔盒,我也无法预料它会带来怎样的结果,结束这一切只是我们希望得到的那一种。但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你唤醒他,都将在后世背负洗不清的骂名。能撑住吗?”

“……他们都已经不在了,我怎样都无所谓。只要能了结这件事。”虎杖悠仁从天元掌心感受到温热,就像是长辈一样,他眼角的泪还是流了出来,“我不能让他们的牺牲,变成一场笑话。”

天元说话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慢,“人性之恶永世不竭,这正是咒灵除之不尽的缘由。但你不能迷失其中,悠仁,别忘了你为什么而来……”说完这句,天元陷入沉睡之中。

而他,一步一步,离开那个房间,离开高专,也将迎来自己的结局。

虎杖悠仁盯着墙壁上的划痕看了一会儿,虽然无法入睡,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柒 真相

早餐的时候,虎杖悠仁很清晰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变多了,就像第一天来的时候那样。重面春太表现得更明显,把餐盘哐当一声摔在了他的旁边,菜汁洒在桌面上,另一边,也坐下另一个人,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做蛙名仁次。虎杖悠仁缓慢将勺子放在餐盘一旁。

那噪声让虎杖悠仁觉得一晚没睡的大脑如同被针扎一般,他眨了眨眼。耳边的嗡鸣声只是从大变小,并未消失。他感到烦躁。这烦躁不光是来自于他自己的,更来自于受他的影响,体内那个正在苏醒的东西。

“呦。奶妈走啦。”重面春太的颈间留下一道疤痕,即便已经长出肉粉色的新肉,看上去也相当狰狞,“真是可怜的宝宝,没有奶妈照顾该怎么活啊。”

好想……

有人噗嗤地笑出声,接二连三。

想……

“胀相也真是够恶心的,自己的弟弟死了,又把杀死自己弟弟的凶手认成弟弟,他确实该来这里,因为他这里有病嘛——”重面春太笑嘻嘻指着自己的脑子,尾音拖得很长,不过很快戛然而止。

沾着油腥的筷子扎爆了他的左眼,狠狠钉进桌面里。

杀人。

重名被迫仰躺在桌面上,用仅剩的一只眼珠看向已经站起身,俯视着他的虎杖悠仁。

——这家伙很好说话吧。这是虎杖悠仁给人通常留下的第一印象,因为他的表情似乎天生中饱含积极开心的因子,当他失去表情的时候,人们才会迟钝意识到并非如此。

虎杖悠仁神情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一边的嘴向上咧出一条缝,“喂——躲在人背后才敢乱叫两句的垃圾,还是别那么爱多管闲事了吧。”

重面春太抽着气,想要将筷子抽出,虎杖悠仁的手先一步摁住,向下用力,又插入一大截,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十厘米,虎杖悠仁问他,“还有什么狗屎要吐,就一次吐完。叫别人一次又一次忍受,怎么好意思的?”

又是红色,遍布重面春太脸上的红色,像是病毒,侵入虎杖悠仁的视线。

“哈,哈哈,哈哈哈……”重面春太声音痛到沙哑,仅剩的一只眼球死死盯着虎杖悠仁,“连你这样的人,进到这里都会……这果然是恶魔的天堂。”

虎杖悠仁冷漠地回视他。

重面春太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不顾眼球接连后脑的剧痛,突然做出一个很亲昵的表情,“悠仁,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抽签制度吗。胀相有没有跟你讲过啊。你想知道特殊区里面是什么样子吗?”

虎杖悠仁双眼缓慢地眯了起来。

“看来是还没告诉啊。是不忍心吗,那家伙果然把你当宝宝啊。这种时候还要维护你可笑的天真。”重面春太似乎能想象到待会儿他说出真相之后,眼前之人崩溃的模样,笑得越发张狂,“那里关着所有高级的咒术师和咒灵,没有房间也没有食物,只有永无止境的厮杀,大的吃小的,强的吃弱的,赢了的就继续留在里面,输了的嘻嘻嘻,你猜他们会去哪儿?”

“一嘛,国家对于咒力的运作可是很感兴趣的,会被送到什么地方研究呢?我倒是不感兴趣,二比较有意思,”重面春太癫狂的视线努力偏转,移向桌子上的食物,“悠仁,你吃完这里的食物之后,有没有感觉咒力在上升啊。有听说过同类进补吗?饭菜是不是很合胃口?”

他的声音足够整个餐厅的人听到,周围立刻响起了低语声,这里的人大多都没进入过特殊区,并不清楚这件事的内情。

“喂,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开玩笑的吧,怎么可能!”

重面春太似乎疯了。每一句话都伴随着狂止不住的笑声,“信不信由你,反正咒力增长到一定阶段,都会进入特殊区,到时候,亲自验证不就好了吗嘻嘻嘻嘻嘻嘻。”

“这家伙好像是最早一批被抓进来的人,虽然在男区,但是总会知道点什么……”

“呕——”有人吐了,不止一个。

接着那只眼珠又转动回来,“哦对了,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特殊区每一个角落都有监控,你知道为什么吗?”重面春太不用虎杖悠仁回答,自顾自往下说:“因为外面有人以此为乐。敌对厮杀,互相残杀,他们下注,就像赌马赌球一样。我们赖以生存的咒术咒力,我们的生命,全部都是供人驱使的工具,供人享乐的玩物。悠仁,这就是你们高专保护的人类世界啊!”

重面春太一口气说完,重重喘着气,眼睛一错不错,他忍到现在,就是等待着,期待着,看一个好人彻底破碎的样子,想看对方知道自己拼尽全力保护,搭上同伴的性命最终只不过是拯救了一群还不如他的垃圾的样子。

崩溃吧,碎掉吧,在这样的地方如若不能欣赏到这样的景象,还有什么意思。

可很长一段时间,餐厅里都只有他自己的粗喘声和笑声。于是没过一会儿,他的声音也渐渐停止,面前的虎杖悠仁,并没有露出他幻想中的神情,反而,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那是什么……”眼眶的痛压不住了,攀升到顶点,刚才拼命忍耐在这个笑容下像个笑话,痛得想死。

啊,说出来了。

“谢谢分享。”这一句道谢是由衷的。

天元没来得及查清的,胀相尚未了解的,加藤川讳莫如深的,都从这个傻瓜嘴里说出来的。

为他节省了很多时间呢。植入他身体里的那东西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怎么在抽签以外的方式进入特殊区吗?”他必须快点进去了。

这一次,重面春太没有回答。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

“是杀人。”餐厅不知哪个角落有人说了声,虎杖悠仁没有去看,对方继续说,“只要杀人,被杀的人就会被迫违背天元定下的两条规则,施凶者会被立刻送入特殊区接受惩罚。只不过,只不过这里没人这么做过……”

虽然他们彼此之间冲突不断,但是没谁真的下杀手,谁也不想提前进入特殊区。

虎杖悠仁哼笑了一声,“我猜也是。”

“不,不要——”重面春太预感到什么,尖叫一声。

下一刻,另一根筷子插穿了他仅剩的眼珠,他的身体痉挛一般抽动了几下,慢慢没了声息。三十秒后,彻底失去生命体征。

警报立刻响起:“咒术师虎杖悠仁杀死诅咒师重面春太,请立刻接受惩罚,跟随指示灯前往特殊区,重复——”

虎杖悠仁缓慢直起身,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回视所有注视着他的人,笑道,“那么再见各位,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餐厅一侧的墙面上亮起红色指示灯,虎杖悠仁顺着指示灯的方向,步伐轻盈地离开了餐厅。

通过吧,通过吧。

这是往冥府的小道。

这是鬼神的小道。

快点让我通过吧。

如果没有祭品,就不能过去。

走着的时候,虎杖悠仁脑海里突兀地想起这首歌谣。

捌 入场

新人入场的消息会在特殊区全区范围内广播,胀相听到时,刚刚躲开里梅的攻击。

“悠仁!”确认自己没听错,胀相不与里梅纠缠,快速朝着特殊区入口而去。里梅站在后面看着胀相的背影并没有追赶,嗤了声,“喽啰。”迅速闪身朝着中心而去。

一股强烈的不安笼罩了胀相,他产生事态正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的预感,这次抽选才不到一天,不应该这么快有新人进来,悠仁做了什么?

难道,悠仁触犯了那条在特殊区以外几乎废除的规则?

胀相咬紧牙关,真是那样的话,他想象不出悠仁遭受了怎样的欺负,才对别人起了杀心。可恶,是他没保护好悠仁。

再快一点,赶到悠仁身边!

胀相发动了“翅王”,以绝对的高速朝虎杖悠仁的方向迅速移动。

被兄长挂念着的虎杖悠仁这时候将将迈入特殊区之内,这里被天元设下了特殊的结界,结界内部完全按照东京都市一比一还原,这也许是为了能让特级一级们有更大的活动空间。

进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朝着结界中高专的方向走。不过很快虎杖悠仁就打住了脚步,那里有的也只是幻想,他现在应该往中心去。

体内那东西在他进入结界之后愈发活跃,受其影响,虎杖悠仁左侧眼睛已经完全被浸染成血红色,连带着视野中,也是猩红一片。

“再等等,可一定要坚持到我走到中心啊。”虎杖悠仁喃喃着自言自语。

他的脑中闪过胀相临走前跟他告别的模样,胀相会在哪里呢,好像来不及和他道别了。体内之物苏醒的速度远比他和天元预料的要快得多。算了,咒术师之间,没有道别的分离也很常见嘛。

他这样想着,心底里还是很遗憾的,但没维持多长时间,这种遗憾就变得没必要了,因为很快就听到了胀相呼喊的声音:“悠仁!”

虎杖悠仁循声望去,胀相就从他的左侧以很快的速度朝他奔过来,在他红成一片的视野中从一个小点越变越大,直冲到他面前,“你是怎么进来的悠仁!”胀相握住他的肩膀,看到他脸上的鲜血,“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接着很快注意到他完全变化了的左眼,“悠仁!!你的眼睛为什么变成这样子了。还有你身上的味道……”

起先胀相以为是因为悠仁身上的血,他才从对方身上闻到一股血腥味,不过他很快发现,这股血腥味更像是从悠仁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要将悠仁的皮肉完全浸透一样。他才只一会儿不在悠仁身边,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异变。

胀相心中的不安几乎达到顶点,“悠仁,告诉哥哥你到底怎么了……”他恍惚被他紧握着肩膀的弟弟就像是一捧被他握紧的细沙,他越用力,对方就越快速地从他指缝间滑落。

“这个嘛,”虎杖悠仁看着胀相紧张的神情,突然嘿嘿笑了两声,抬手点了点胀相皱紧的眉头。被人关心的感觉,被人在意的感觉,如果经历过就会很难忘却。他还一直觉得自己在战斗中变成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了,可是这些天一直被胀相照顾,竟然不自觉产生依赖之心,真的有几分将胀相当做自己哥哥的感觉,所以一想到体内的东西彻底觉醒之后,他就将和一切的告别,那原本的解脱中,就掺杂了许多对胀相的不舍。

“这是秘密武器呦。”说出来,虎杖悠仁就觉得浑身一轻,那些重担仿佛被分走了一半,“这是高专最后的武器。胀相,很抱歉欺骗了你。我来这里并不是被抓进来的,是我自己要进来的。我来这里,是希望能了结一切,给咒术界,给高专画上一个句点。”

胸中血气翻涌,右侧视线也开始被红色浸透,虎杖悠仁闷闷咳了两声,看向四周,他知道这附近就有摄像头,摄像头之后,又不知道又多少双眼睛窥视着他们。

他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想看就看吧,最好深深刻进脑子里。不要对掌控不了的东西动贪念,保持敬畏之心啊我说你们。”

快要结束了。好轻松……可是眼前模糊的胀相露出难过的表情,让虎杖悠仁觉得这轻松中饱含着痛苦。要是没有认识胀相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让胀相难过。这样胀相就能还只把他当做杀死自己弟弟的凶手,在听到他死亡的消息时,露出快意的神情。

身体有开裂的迹象,那东西快要出来了。虎杖悠仁不能再有剧烈的动作,否则会加速对方破体而出。

对不起了,胀相。

“哥,哥哥,我想最后,拜托你一件事。”虎杖悠仁叫出那个称呼,对方是胀相的话,真是很称职的哥哥呢,他有心底想过,自己真的有哥哥的话,希望就是胀相的样子。

“悠仁想说什么。”

“我想,去中心。哥哥,你可不可以带我去。”

胀相只沉默了很短的一瞬,然后说好。

他将自己的弟弟背在背上,就像弟弟说的那样,朝着中心的方向狂奔。、

虎杖悠仁的视线落在胀相的颈侧,声音断断续续,“把我放到中心,你要,想办法离开特殊区。它醒过来之后,会从最高战力开始屠杀。”

胀相并没有答应他,而是问,“它是什么?”

“是……覆盖崇德天皇诅咒的经书,人们管它叫,魔缘。”

玖 魔缘

停顿了片刻,虎杖悠仁继续说,“上面以为天元所设的特殊区结界是为了封印这些一级和特级,不,其实是为了最后,封印住被魔缘附身而失去控制的我,直到我的肉体消耗殆尽,这一切就都会结束。

他们在黑河结界内的作为天元已经无法感知,所以在临行前,天元嘱咐我在确认情况之后再动手,刚才在餐厅的时候,我已经听重面春全部都说了,纵然他们有意操纵特殊区,不过就算是误打误撞吧,力量越集中,我反而越好下手。”

这些话当然清晰又毫无保留地通过监视器传达给了正看着监视器的各位,刺耳的警报声立刻响彻整片特殊区。

“最新任务,猎杀虎杖悠仁,重复,最新任务,猎杀虎杖悠仁。本次任务意义重大,奖励丰厚,完成者将获得离开黑河的奖励,重复……”

已经有人赶到了。

是漏壶和花御,灼热的高温最先包裹了他们,漏壶的声音传过来,“是这小子。还真是不一般的出场啊,正好,那些几年不变的广播老夫也听腻了。”

胀相重重冷哼了一声,“不想死的话就滚开!”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死物,也配跟老夫这么讲话。”周围的温度又上升了一倍,漏壶为胀相话中的不敬之意暴怒,和花御一左一右,直朝着胀相身后的虎杖悠仁攻去。

胀相不欲与他们纠缠,又提升了一倍速度,瞬间和两个咒灵拉开距离。

猎杀虎杖悠仁,猎杀虎杖悠仁,猎杀虎杖悠仁——警报还在一遍遍重复着,催命一般。。

胀相面色难看,心中第一次生出恨意。

他的弟弟还那么小,那么稚嫩,甚至不到二十岁,不及他生命的五分之一,可却要背负着几千年前怨灵的恶念,为一群并不珍惜他的人类贡献出生命。

让他们去死吧。凭什么,凭什么是他的弟弟。

悠仁落在他脖颈间的呼吸时轻时重,两人周身的血腥味已经浓郁到堵住人的呼吸。

胀相觉得,自己正在失去悠仁。他嘴唇不安地颤动了一下,“悠仁……还好吗。”

隔了很久,才听到悠仁模糊的应声,“还能坚持……胀相,快一点。”

眼角的泪被风刮走,胀相的呼吸声很重,他心底升起那样强烈的欲望,想带弟弟逃走。远离这里,远离世上所有能给悠仁带来伤害的一切。

为什么他这么弱小,连保护弟弟都做不到。

他是无能的哥哥。

特殊区一条直通中心的道路上,留下低低的哽咽声。

虎杖悠仁揽着胀相的脖子,额头贴着胀相的颈侧,十分清晰地感受着胀相颈侧的颤动,手臂慢慢地收紧了一些。属于他的意识越来越少。

对不起,胀相。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胀相保护着他不受伤害,自己身上的伤口却越来越多。身后追上来漏壶和花御,身前里梅,陀艮还有一群虎杖悠仁已经看不清样子的人朝着他们扑来。

在一片血红当中,他和胀相是三途川中央的亡魂,扑过来的人则是要将他们推入深渊的恶鬼。地狱之中的恶鬼是永远也除不尽的,铺天盖地,要将他们埋没一般。

虎杖悠仁的双眼缓缓闭合,凭借最后一点意识,他抓住胀相的衣领,将胀相一把狠狠甩了出去。

离开,越远越好。胀相,如果有缘的话,下辈子就应了你的话,我们做兄弟吧。

我还……挺喜欢你这个哥哥的。

“嘭——!”伴随着胀相的身体不断砸入墙体的一瞬,一切都静止下来。

没有人再敢贸然上前,留在中心之人的双目缓缓睁开,那双眼睛已经完全浸染成猩红,身体也发生改变,更加高大,更加强壮,撑破了上身的衣服,少年的面孔变为青年,又显露出成年的模样,血红的纹路遍布其上,那人说,“尔等狂徒,面见于吾,为何不跪?”

强烈的威压伴随着他的话语弥漫开,整个地面猛然下陷将近十米,前来杀死虎杖悠仁的咒灵和咒术师们全部被压入其中,“不敬之人,岂容于世。”

男人抬眼,朝着更中心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缓缓勾了起来,“不过,暂且留尔等一命。彼方邪魔现世,吾将铲除外道,此世之恶,留吾一人足矣。”

就在他话音刚落,最中心的方向,响起巨响,里梅猛然回头,失声,“宿傩大人!”

自重伤之后,一直被封印在特殊区沉睡的宿傩如同受到感召一般,强行苏醒过来,在相距不远的中心,腾身跃至半空,浑身由特殊材料打造的锁链颤动着,接着被巨力崩裂!

“伏魔御厨子——”与以往任何一次不同,宿傩立刻展开领域,他的声音相隔着一段距离传来,“看来,我的敌人来了。”

那人露出顽劣的笑容,“哈,吾成魔之时,尔尚不算婴孩!”他的速度快到即便是现场的特级和一级也无法捕捉其动作,下一刻,毁天灭地的撞击声响彻整个特殊区。

来自千年前的诅咒之王与威震日本历史几千年的大魔缘的交锋,正式开始。

拾 终结

通行了,通行了。

这是哪里的小道。

这是天神的小道。

轻轻通过,到对面去。

虎杖悠仁的意识是伴随响在耳畔的歌谣,从虚无中慢慢抽离出来,摇摇晃晃,在空中漂浮着缓慢降落,最终双脚落在地面上。

他死了吗?

周围太寂静了。

当他的视线恢复清晰,眼前的一切都已经被鲜血染红,整个建立在天元结界内的东京都市已经被完全摧毁,化为废墟。他环顾四周,没有找到胀相,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胀相去哪里了。

他……他低头看向自己,意外发现,身上虽然遍布着皮肤开裂的伤痕,左臂以奇异的姿势扭断,右腹破开一个大洞,正在往外流着血,像小溪流一样,但他还活着。

宿傩和崇德天皇呢?

“胀相——!”他用沙哑的声音呼喊,偌大的特殊区,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这种熟悉的遗留感让虎杖悠仁心跳加速,浑身颤抖。

快回应!胀相!

他一直在喊,这里安静得能听到他的回声,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少,血流了一路,意识开始昏沉的时候,他在正前方看到一个躺倒在地的人影。

是……是!他狂奔了过去,发现躺在地上的正是胀相,还有,他不远处的,两面宿傩。

“胀相,胀相!”虎杖悠仁大喊他的名字,但胀相的身体和从前一样是冰凉的,和从前一样没有呼吸,他甚至无法判断胀相是不是还活着。

他身上的伤口就像自己身上的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赤血操术的时候,胀相的血几乎是凝固的,就像真的死了一样。

虎杖悠仁被铺天盖地的不安席卷,无措将胀相搂在怀里,只能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希望哪一声能得到回应。

“不要……”

“别丢下我,胀相——”特殊区内部响起男孩的哭声,“别把我一个人留下,我不想……我不想一个人……”

为什么,又会是这样?

他一直在说话,甚至记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什么,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哭了多久,怀中的人似乎动了动。

虎杖悠仁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仔细去看胀相,叫他,“胀相,胀相!你,你还活着,对吧。”他去擦胀相脸上的血污,仔细听胀相的呼吸和心跳,哪怕那只是无用功。

又过了很久,胀相终于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呻吟声,虎杖悠仁几乎从胸口跳出来的心脏在听到那声音后,如同被安抚一般,缓缓回到胸腔。

“胀相……”

胀相胸膛起伏,用力地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开口,回应他,声音中饱含着沙哑和疲惫,但依旧相当清晰地传入虎杖悠仁的耳中,“……放心,哥哥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他睁开双眼,看着哭得双眼红肿的男孩儿,心底前所未有的放松下来。

回想起刚刚在战场上的一切。

宿傩和崇德天皇在激烈的对抗中短暂分开,他找到崇德天皇时,对方腹部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那是悠仁的身体。

“可恶,此身虽固,阳气太盛,不与吾相配。”

他就是在那时候靠近的,抓住了悠仁的手腕,“用我。”和悠仁皮肤相贴时,手上立刻被刮下一层血肉,但胀相无知无觉,直直看着他的弟弟,“我是加茂家造物,九相图,你是加茂家家传术式的根源,我们的渊源比你和他更深,我也更适合做你的容器。用我。”

崇德天皇眼中流露出一丝极为浅淡的诧异,不过视线在他的身上扫视过后,缓缓笑道,“……至阴死物,吾几千年未曾见过此等容器了,莫非天叫吾重返人世?”

就是那样,胀相从未像那时一样,对于羂索将他制造出来报以感激之情,就是因为他是这样的造物,才能代替悠仁承受魔缘。

他同意将身体完全交给崇德天皇,抹除自身的意志。悠仁刚刚的哭喊,就在他耳边,他很遗憾自己再也无法回应。但是能保护弟弟,他也已经心满意足。

可是,悠仁那么害怕一个人,之后谁能陪他走下去呢。

在这样想的时候,受肉的过程突然停止了,他回神去看对面已经化为一道银光的崇德天皇。

对方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

“怎么?”他问。

崇德天皇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才说,“若吾曾有过尔等这般亲情,恐不至……”他没再往下说,无趣道,“经书经书,虽为正道之物,却着实狡猾,血书五部大乘经,当时无用,竟在此时催吾生善念。回去吧。百年之后,再将身体献祭于吾,在吾改变主意之前。”

然后,他就睁开眼,重返人世间。

胀相低头去看伏在他身上大哭的悠仁,费力地抬起手,缓缓抚了抚悠仁的后颈。

他无声诉说着,

悠仁,你是我的弟弟。我愿挡在你身前,也愿陪在你身边。愿为你驱散所有的黑暗与孤单,只要,那是你的意愿。

拾一 回家

虎杖悠仁再抬起头,一双眼睛完全通红肿胀,他吸着鼻子看向一边,两面宿傩无声无息地躺在那边。

“他呢?”

胀相的视线也转移过去,“死了。被崇德上皇处决。”

两面宿傩本就重伤,崇德上皇虽然只残存附着在一卷经书上,毕竟是传承几千年的怨灵。

这就结束了?

虎杖悠仁产生一种不真实感,看着两面宿傩的尸体,就仿佛从上面看到了,他所有因此失去生命的同伴。

回程的路更加艰难,两个人的伤口一直在淌血,胀相趴在虎杖悠仁的背上,走着来时的路,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弟弟背哥哥。

他用尽全是力气捂住悠仁腹部的伤口,可还是觉得那里不断有血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好不容易挪动到了特殊区边缘,外面已经大乱了。

宿傩与崇德天皇之间的战斗波及范围太大,整个黑河疗养院都受到影响,死伤大半,天元设下的结界和束缚也被冲散,侥幸存活下来的咒术师和咒灵四下逃窜。

没了束缚的限制,警卫根本不敢露面,有的悄悄躲起来,有的悄悄跑掉。诡异阴森的黑河疗养院,已经完全变成了废墟。

虎杖悠仁就背着胀相,一步,两步,缓慢地移动,胀相已经快撑不住了,他刚刚还用力地捂着虎杖悠仁的伤口,这时候力气越来越小。

虎杖悠仁眼前的世界时明时暗,他不确定自己还能背着胀相走多久,但是他不想停下。明明走进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存了死志。可是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却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和胀相一起活下去。

“胀相,不要睡觉哦。”他一直提醒着,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听不到胀相的回应,他就一直叫胀相的名字,为了躲避疯狂逃窜的人群,他朝着黑河疗养院后方挪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那条干涸的河流。

河床确实如传闻中的那样,完全变成了黑色,土壤间零星可以看见森森的白骨,手指、胳膊、脚掌、小腿、眼珠……沿着河床一直向远处蔓延,这些不是外面所说的,什么自杀或者被虐杀而死的精神患者,而是曾经在这里的,不能用作实验的废品,没有营养价值的废料。

是咒术师、诅咒师。

虎杖悠仁调整着粗重的呼吸,不再去看,只是顺着河床走,只要他不停下,他们就能下山,到达岸边,到时候,再想办法离开这座岛。

呼,呼——耳边全是他自己的心跳声,他大声叫胀相的名字,却就连自己都听不见呼叫的声音,

走了多久了?不知道。

还有多久?不知道。

他的身后,蜿蜒着两人一道留下的血迹。

是不是天黑了?他眼前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脚下被什么东西扳住了,是下坡路,虎杖悠仁凭借仅存的一点力气,扭过身将胀相抱在胸前,接着他们就一起滚落了下去。

砰——

砰——

……不知道碰在多少东西上,石头?灌木?

终于停下来的那一瞬间,虎杖悠仁收紧怀抱,失去了意识。

……

“悠仁?”

“悠仁?”

“你又开始发呆了小子!”脑后勺被狠狠敲了一下。

“诶呦!”虎杖悠仁回过神,看见俯身看着他的五条老师——依旧穿着消防员的衣服。四周,还是那片翠绿的草坪。

“为什么这两次你们在我的梦里都要扮演消防员啊?”虎杖悠仁摸了摸后脑勺。

“因为,”伏黑坐在他一旁的桌子上,递给他一杯水,“如果世界上没有咒力的话,这不是你喜欢的职业吗。”

“哦……”虎杖悠仁想起来,在莽莽撞撞踏入咒术界之前,他的愿望确实是一个消防员呢。

钉崎跳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恭喜你哦,顺利完成任务。”

虎杖悠仁一愣,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也不是因为我啦,都是因为有胀相帮忙,还有天元的计划。光靠我的话,什么都不行的。”

“可是没有你,这件事也无法完成啊,这就是同伴的意义嘛!”

“熊猫学长!”

“小子,长进了。”

“真希学姐!”

“鲑鱼鲑鱼。”

“狗卷学长!”

“悠仁,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

“七海海!真,真的吗?!”七海前辈死在他的面前,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的噩梦。

所以看到七海前辈完好站在他面前,穿着工字背心和工装裤的模样,虎杖悠仁蓄满的泪水开始往外掉。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走过来,他们有和虎杖悠仁相识的,有只是一面之缘的,大家都被温暖的阳光笼罩着。

“那么,想好了吗悠仁?”五条老师站在人群前方,抱臂笑着问他,“还要跟我们走吗?”

虎杖悠仁愣了片刻,最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有些红,“抱歉了。有,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还在等我,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众人见他羞涩又窘迫的样子,都露出笑容。不知道是谁还吹了个口哨。

虎杖悠仁就也跟着笑。

“这次真的要告别喽。”五条老师冲他摆了摆手。

“往前走吧悠仁,走你想走的路。”伏黑难得露出很开心的笑容,虽然也只是一个很浅的笑。

“傻瓜,别总是为难自己,有问题学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呐!”钉崎大声喊道。

每个人都对他说着话,作了完整,美好的告别。

这一次,虎杖悠仁睡得很香,他醒来的时候没有很不舍,胸腔中是温暖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似乎躺在船上,船行驶的速度很快,他去找胀相,胀相就躺在他一边,衣服破破烂烂的,但是伤口都已经愈合了。他低头看自己,身上的伤竟然也全都愈合了。

这种神奇的治疗方式,他只知道一个人——

门被推开了,果然。

“好久不见,虎杖悠仁。”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黑眼圈严重到像是中毒的美丽女士。

“家,家入前辈!!”虎杖悠仁弹坐起来,不经大脑地快速起身给家入硝子拉开了一边的椅子,因为感觉对方好像下一刻就会昏倒。

家入硝子不客气地坐下了,视线在虎杖悠仁和胀相的身上转了一圈,“嗯,恢复得不错。”

虎杖悠仁有些担忧地看向胀相,“他怎么还没醒。”

“他本来就既是人类又是咒灵,肯定和你不太一样,而且又将身体交给崇德天皇那么久和宿傩对抗,恢复慢一点也很正常。”家入硝子打了个哈欠,“坐下悠仁,你的身体长期作为载体,情况没比他好多少,不要因为先醒过来就掉以轻心。”

“哦,哦。”虎杖悠仁坐到胀相的床边,他想到什么,有些奇怪,“不过前辈你怎么出现在这边。”

正巧这时门外又走进来第二个人,是加藤川。虎杖悠仁真的感到惊讶了。家入硝子笑了声,“不用这幅表情,是他把你们从后山背下来的,你们两个可不轻。再说了,”她话锋一转,“你们也算是熟人。”

“诶,诶?”虽然他们确实共事几次,但……

加藤川一改刚才羞涩内敛的模样,后背渐渐挺直,下巴收起来了一些,熟悉感立刻就涌了上来,虽然长相不一样,但这家伙……完全像伊地知先生的样子了。

“你好,虎杖悠仁。”是伊地知先生的声音。

“怎,怎么会?”

家入硝子手指一敲,‘加藤川’的脸就发生了,扭曲转变着,很快变回了伊地知先生原本的样貌。

“咒术界被扫荡一空之后,高专的核心成员,是的,连我这样的窗也被归入了核心成员,大部分遭受了暗中处决,我是被家入小姐救出来的。”伊地知摘掉眼镜擦了擦,他比过去话多了些,“之后就化名加藤川潜入了黑河,配合家入小姐行动。毕竟,”伊地知将眼镜重新带回去,推了推,镜片闪过寒光,“五条先生也说过,我是值得信赖的人。”

“好的。”虎杖悠仁严肃点了点头,然后他转头看向家入硝子“前辈,你刚才用的是。”

他绝不会认错,那个术式。

曾经亲手被他杀死的那人的术式,真人的无为转变,怎么会在家入前辈这里出现。不是被那个羂索吸收了吗。

“这个啊。”家入硝子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转动一圈,“悠仁,不光你有同伴呦。”她露出一个笑容,“我的同伴也在协助我。”

“哦……”

“这个和反转术式结合,帮我解决了不少问题。”家入硝子笑了两声,“黑河疗养院的饭菜还合胃口吗,不用担心,那是猪肉呦。”

“诶?!”虎杖悠仁已经不知道惊讶了多少次了。

“当然,我去之前的不是。”家入硝子耸了耸肩,“如果你进黑河再早一点,就会发现后来,男女两区进入特殊区的时间变慢了,养料被我换成了猪肉,用这个术式将濒死咒术师的咒力抽离,重塑猪肉,糊弄上面那群傻瓜足够了。那些人也在偷偷吃呢,洋洋得意以为在吃的是高品质,哦,我是这么对他们说的,其实同样都是在菜市场按斤卖的猪肉啦。”

虎杖悠仁突然觉得家入前辈帅呆了。

“好了,不谈这些了。”家入硝子一扬手,两个U盘各自扔到虎杖悠仁和伊地知的手中,“这是有关黑河的所有罪证,我复制了两份,你们各自保留。危机关头,自己决定它的用途吧。”

说着,家入硝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步伐轻盈地向外走。

“家入前辈,你要去哪?”

家入硝子没回头,摆了摆手,“放个长假,我早该退休了我说。”

伊地知一忍再忍,终于憋不住成熟稳重的假象,哭着喊叫,“把我也带走吧家入小姐,我愿意做你的仆人!”

风中传来家入硝子冷漠的一声,“不。”

房间里又只剩下虎杖悠仁和胀相两个人,虎杖悠仁看着已经重新关闭的房间门,又低头看自己手中的U盘,笑着说了声,“保重。”

拾二 后来

你问我后来的事?

哦,很抱歉,我也不清楚。他们两个人只在埼玉县住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决定前往别的地方了。

不过我们的联系并没有断,偶尔,悠仁弟弟会给我寄来他们旅居之地的明信片,他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我们做邻居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听说,他们下一站要去的地方是马来西亚。

你问我这个故事是否真实?

嗬嗬,这个故事最终被刊载于日本都市怪谈黑河事件二十周年特别栏目第一篇。

是的,这就是个虚构的故事,我依旧是这么期望的。

-END-